缙云北洛前世今生一人论。
本篇还没完结的，还有后续的。
七、
那是不知何年的大寒，满眼的白皑皑，漫天的灰沉沉。北洛怕他染上寒气，一早便去了裁缝娘那儿取了定制的羊毛大氅。巫炤觉得他小题大做，他对此不以为然，近一年巫炤身体愈来愈差，实在令人放心不下。
巫炤犟不过北洛，只好乖乖地伸直手，方便他来套上大氅。就在北洛低下头绑带子时，他想起了什么，按住了北洛的手。
“之前的链子做好了。”巫炤从柜子里翻了出来，贝壳和海螺叮叮当当地碰撞，余音清脆，“你绑上腰封看看。”
北洛好整以暇地端着身子，巫炤无奈地摇头，亲自把链子别在北洛的腰封上。北洛端起贝壳打量，样式虽朴素，但胜在模样别致，可见巫炤的用心。
他把巫炤拥进怀，深深地嗅对方身上淡淡的檀香。
“谢谢。”北洛真挚地说。
巫炤搭在北洛背后的手顿了顿，慢慢地说：“缙云，我想去趟鼎湖。”
“为什么去那儿？”北洛松开了巫炤，双手包住他的手，尝试暖和冷冰冰的指尖。
他垂着眼睑，灰白的发丝轻飘飘地垂在肩上。过了很久，他说道：“那里是你们的衣冠冢，我却从未去过。”
北洛思虑了半晌，以为巫炤又是怀念往事，虽心有疑虑，却也应了。北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，收拾好东西，次日便带着巫炤去了鼎湖。
鼎湖自在魔境那时起，终年白雪皑皑，和煦的阳光把枝头的积雪照得亮晶晶。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，深一脚浅一脚，画出了一条绵延的路。
一双晶透的鹿影从湖面跑过，轻捷的步伐如带起了风儿，荡起泛泛水波。它们停在了湖中岛，头靠头，相依相偎。巫炤驻足在湖畔，侧脸闭上双眸，似在聆听不存在的鹿鸣。
“万物皆有灵，却只有不知言语的动物留有千百年的幻影。”巫炤忽然说道。
“沧海桑田，幻影也只是幻影。”北洛拉紧巫炤的大氅，客观地评价，“人也好，动物也罢，本来就没什么区别。”
须臾，他又调侃道：“况且，若还有人的幻影，这未免太过渗人。”
巫炤不置可否地勾起唇，大概想说些什么，可紧接着的咳嗽打碎了他的声音。良久，他松开遮掩嘴的手，不着痕迹地收进宽大的袖子里。
北洛眉头紧蹙：“不如你还是随我回一次天鹿城。”
巫炤摇头，径直往前走。
其实北洛已经劝过数次，晴雪如今还在天鹿城里，或许还能请教关于魂魄之力的一二。但巫炤如何也不听，有次实在烦不胜烦，他便揭开北洛的心结，惟妙惟俏地再述当年魔入侵天鹿城一事，气得北洛火冒三丈，提着太岁就砍断了好几棵树。
巫炤心里在想些什么，北洛其实都明白，只是谁都不打算坦白罢了。
说到底，无论走过了多少的年头，他们还是最初的他和他。
黄帝陵在厚厚的雪下沉睡，无边无际的残垣断壁，一眼望去尽是苍茫。偌大的陵墓，他们就似要被层层叠叠的岁月压住。
“那时候就是在这里捡回太岁。”北洛指着最外围的石堆说。如今想来，仿佛就在昨日之间。
巫炤那时候就在阳平看着，听见此话，苍白的唇轻轻地扬起。
“谁曾想昔日敌人，却是曾经的故人。”他说。
北洛补充道：“如今还是夫妻。”
巫炤没有搭话，一步步地往里走。行了几步，他便又听见北洛的话，带着几分认真，几分柔情。
“巫炤，夫妻是要白头偕老的。”
巫炤停了下来，恰好站在了树下，光束擦过秃枝如点缀上玲珑的雪梅，勾勒了他上扬的眉眼。那一眼，好似穿过了千百年，扫尽红尘雪色。
“缙云，我来时见路上有许多晶石，正好可以加在给你的链子上。”他弯起灰白的眼眸，含笑道，“你且帮我去采些吧。”
北洛拂开巫炤耳鬓的碎发，温柔地别到耳后。他们都在安静地注视着对方，很久很久，如要把彼此的每根毛发都烙在心头。
“好。”北洛低下头，缱绻地亲吻巫炤的唇，“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巫炤点了点头，抬起袖子里的手，指腹轻轻描摹他的眉眼。
“且去罢。”
北洛往来时的路走，每一步都走得极慢，沉重地覆盖他们行过的脚印。雪落在他的肩头，绽开渗凉的花。他忽然停了下来，右手向眼角抹去，再摊开掌心时，干涸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指纹。
他怎么会不明白巫炤呢？他最是明白这个人了。
当他转过身去，黄帝陵就在不远处，依旧是断壁残垣，什么都没有变过。唯有在一棵失去干枯的树下，一张精致的大氅静静地躺在那里。风吹过枝头的雪，啪嗒——落在了红色的棉绒上，凝结成一朵璀璨的雪莲。
什么在叮铃铃地响？原是为他踽踽独行的几许经年作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