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炤：师父！
北洛：夭寿了
九、
北洛隔三差五就去那宅旧房子，陪同巫炤一起去山上采草药。其实他完全可以捎上一大堆珍贵的药材过来，可每逢看着巫炤采到草药后欣喜的小脸，便打消了念头。巫炤不喜欢事事都有人帮衬着，他是个很要强的人。
“需要我帮忙吗？”北洛看着巫炤爬上陡坡，两脚蹬着旁边的石头，艰难地伸直手臂去够一棵桔梗。
巫炤没说话，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把桔梗连根挖起。末了，他朝后头的北洛开心地笑了，结果脚不慎踩空，吓得他忙抱住装满草药的竹篓。原以为会栽个大跟头，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，预料中的疼痛也未发生。
“就不应该让你上去采。”
巫炤头顶传来一声叹气，他眨了眨眼，低声笑了起来。孩童稚嫩的笑声总能让人心情愉悦，北洛心里的纳闷顿时烟消云散。巫炤推了推北洛的肩膀，想下去自己走，可北洛抱得他紧紧的，偏生不放手。
“师父，我可以自己走。”巫炤抓了抓北洛的衣襟，说道。
北洛一听“师父”两字，手臂便不由得抖了下。那晚巫炤的母亲与巫炤聊了许久，第二天早上，巫炤见着了北洛便极为坦然地行了拜师礼。北洛还愣在当场，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没办法纠正巫炤的称呼。一口一个“师父”，平白无故地抬高了他的辈分，当真是折寿。
“路不平，免得你又磕着了。”北洛说，“况且，我抱着你走，也能快些回去。”
巫炤想了想，也的确如此，便乖乖地窝在北洛的怀里。他长得瘦瘦条条的，分明九岁的男孩儿，抱起来却是轻飘飘的。北洛嗅着巫炤身上的草药香，心尖上沉甸甸的，装载了满满的柔情。
回到去，巫炤立刻去了母亲的房间里，过了许久才出来准备晚饭。他们家境不太好，平日里粗茶淡饭，一碗粥一个馒头，便又是一顿。起初巫炤还怕北洛吃不惯，毕竟北洛看上去身光靓丽的，估计会嫌弃他们家的伙食。可相处久了，才发现他这个师父是个随遇而安的人，无论贫穷还是富贵，在他眼里并无区别。
有次巫炤问起了这件事，北洛沉默了半晌，三言两语地叙述了自己幼时在山林生活的日子。有很多事情，巫炤听得不太懂，只依稀明白，小时候的北洛比现在的自己还要惨上几分。
“到了这个世上，哪有不受苦的？”北洛如是说。
巫炤坐在小板凳上，拿着蒲扇扑炉子的火，另一手支着下巴，头时不时向下一点一点的。北洛实在看不过眼，夺了巫炤手里的蒲扇，替他看着煎药的火候。
巫炤手里一空，顿时醒了过来，见身旁是北洛方才松了口气。
“我自己来就好了。”
“不用，都困成这样了，你靠着我睡会儿。”
巫炤也的确是困乏了，头一歪就挨着北洛的手臂，连连打了两个哈欠。北洛怕他这样靠着不舒服，稍微换了个姿势，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。
“师父，我阿娘是不是要离开我了？”巫炤睁着迷蒙的眼睛，语气平静。
“嗯。”北洛轻轻地应了。
双方没再说话，唯有烧火的啪嗒声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极其突兀。
过了很久，中药煎好了，北洛用毛巾包住热腾腾的碗，把它交给了巫炤。待巫炤准备端着药进去屋子时，忽然被北洛叫住了。
“别担心，会好的。”北洛说。
巫炤定定地望着他，夜晚的星光映在男人的眸子里，闪着点点的光，好看极了。无来由的，巫炤像是找到了迷茫的出口，扬起天真的笑容。
巫炤的母亲在一个三月天里去世，走得很安静，也很突然。
巫炤还很小，北洛亲自替他处理了他母亲的后事，寻了当地妖精帮忙，找了个风水极好且安逸的山头作为巫炤母亲的安葬地。整个下葬过程，巫炤不哭不闹，安静得像个木偶。只是回去之后，北洛坐在门外，守着跪在灵牌前足足三日的巫炤。
过了头七，巫炤忽然高烧不醒，迷迷糊糊地总在说梦话。北洛心像被油煎过似的，找了人间的大夫也不见好，急得直接带着巫炤回了天鹿城，找了宫殿里的霓裳来照看。这时候已是玄戈的大儿子作为新任辟邪王，见自己的叔叔这么关心这人类小孩儿，便也上了心，忙寻人要了许多珍贵的药材。
霎时间，整个皇宫都忙得团团转，就怕这小孩儿有个三长两短，前任辟邪王会掀了整个天鹿城。过了三天，巫炤的病情渐渐好转，总算能起身说上两句话。北洛沉甸甸的心终于有了着落，细细地抚摸巫炤清瘦的脸。
“师父，让您担心了……”巫炤捧着药碗，轻轻地道。
北洛摇头，把手抵在碗底，生怕巫炤一手抖把药洒在身上。待碗里药见底，巫炤眼皮沉重地眨了眨，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。
“再休息会儿。”北洛撩开巫炤额头的碎发，收拾好东西就离开房间，顺手轻轻地拉上门。
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下属，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，果不其然见到霓商的背影。她听见了脚步声，缓慢地转过身来，朝他温柔一笑。
“等我很久？”北洛问道。
霓商说：“刚到不久。”
他们俯视着繁华的天鹿城，辟邪王与自己的弟弟出巡归来，路上不上百姓向他们表示最真挚的敬意。北洛瞧着两个侄子如今这般英姿飒爽，颇有几分当年玄戈的影子，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意。
“那个孩子……”霓商忽然开口，“他的模样令我感到意外。”
北洛请了霓商来照顾巫炤，固然也猜到霓商会知晓巫炤的事情。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，坦然地承认了。
“是巫炤的转世，前段时间碰巧找到的。”
“你寻了几百年，总算得偿所愿。”
“其实我都做好了再也找不到的心理准备了。”北洛静了半会儿，忽然问，“你有找过玄戈吗？”
霓商闻言愣了愣，须臾轻轻摇头。
“我有他一生便够了，以后他只要过得好，就算不相识也没什么。”
北洛下意识地抚摸腰间的贝壳装饰，手指刮过上面的纹路。
“你看得很开。”他说。
北洛特意找了熟识人间饮食习惯的厨子，煮了一碗粥和一些小糕点，吩咐下属送到巫炤的房间。待他与侄子们商讨了近日天鹿城的事务，再见着巫炤时已经过了戌时。他本以为巫炤已经睡去了，刻意地放轻了脚步。
当北洛绕过屏风，坐在床沿的巫炤回过头来，烛灯的光投在他的脸上，透着几分清冷。北洛忽然脚步一顿，停在了原地。
“师父？”巫炤叫了声。
北洛回过神来，若无其事地走到巫炤身前。他认真地打量这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，心脏依旧在无端地悸动。他刚才还以为曾经的巫炤回来了。
半晌，他问道：“现今感觉如何？还有哪里不舒服的？”
“没有，我现在感觉很好。”巫炤歪着头，一双小腿在床边上下摆动，“师父，这是您的家吗？”
“嗯，你喜欢这里吗？”北洛也坐到了床边，柔声问。
巫炤小幅度地颔首，手指摩挲身上的布料。他的声音里拥有无法掺杂的真挚：“衣服很舒服，床也很舒服，东西很好吃……”
“那我们现在这里住上一阵好吗？”北洛早已规划好他们的未来，“待你长大些许，我们再去别的地方。”
巫炤睁着眼睛，毫不犹豫地应了。北洛如今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，也是唯一对他好的人，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更多的选择。
“师父在哪儿，我就在哪儿。”他一字一顿地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