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
在回去的路上，杨戬买了好些吃食，料及守在船上的老康和老姚定无所事事，这也算是他的犒劳之一。他问过沉香想吃些什么，可小孩儿整日心不在焉，问什么都敷衍了事，无奈之下他只能挑些甜的。杨婵曾经就喜欢吃甜食，想必沉香也会喜欢的。
杨戬出于关心，本想找沉香谈谈，可等见到老伙计后，就被带去讨论日后拓展生意的计划。老姚前不久下了凡间巡过一回儿，期间便动了心思，回来后提议去凡间做点小生意。
自上次大劫后，凡间又改朝换代了几轮，如今正是盛世，凡间处处都是赚银子的好地方。只不过凡间的金银放在神界也没处花，杨戬鲜少下去体验生活，故而兴趣不是很大。可到了老姚这儿，便是另外的意味，神界虽也在进步发展，可哪儿有凡间里可施展拳脚的空间大。神界算是他们老家，而凡间便算是他们的后路。神仙总要与时俱进，高瞻远瞩的。
老姚这算盘打得精明，花了几日列了计划，现在好不容易逮到完成任务的杨戬，在没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前，定是不让人走的。杨戬听得头晕目眩，可还得耐着性子听完，一边喝着酒提神，一边望向窗棂外，沉香坐在船头的影子如一块顽石，鸟儿飞到他肩膀上也毫无知觉。
杨戬暗自叹了口气，也不知自己这便宜舅舅该如何是好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杨戬终于能离开那张桌椅，一身骨头坐得僵直。他走到船头，左顾右盼都寻不到沉香的身影，刚拿起口琴吹了一段曲儿，就听见身后踩着木板的脚步声。
沉香坐到旁边的木箱上，眺望着远方，风拂过他的碎发，看上去乖巧得很。
杨戬收起口琴，问道：“在想什么？”
沉香说：“那只狐妖。”
“她做了什么吗？”
“不是，我只是在想，她为了自己的孩子，杀了很多人，最后自己也死于非命，值得吗？”
杨戬把手搭在木箱上，指尖轻轻扣了两下，半晌道：“于她而言，或许是值得的。”
“那我母亲呢？”沉香蓦地转过脸，定定地望着他，“换作是我母亲，她会这么做吗？”
杨戬愣了愣，很快便想明白沉香最近在恼些什么。他开始打量眼前少年尚且青涩的五官，道这孩子与杨婵总归是有七八分相像的，最像的就是那双眼睛，看人时轻轻上挑，勾起百般思绪。可最不像的也是这双眼睛，杨婵眼里总是含着笑意，世间从无让她困扰的事；而她的孩子却是被红尘琐事困住了。
“她不会。”杨戬叹道，“你母亲她不比我，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沉香平静地说。
杨戬摇头道：“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情，她会牺牲自己来救你。她很爱你，胜过生命。”
沉香移开目光，专注地盯着遥远的一朵云。杨戬无从得知这孩子现在在想些什么，看了他越来越红的眼角后，便若无其事地竖起口琴，继续那段被中断的乐曲。口琴的声音清亮且空灵，从船的这头传到了天的尽头，灵鸟闻声飞来，驻足在他们的身旁。
杨戬的思绪亦随着乐声越走越远，回到了许多年前，那仍然是岁月如歌的安乐日子。他本以为自己忘记了，可在漫长的岁月里，那稀罕的快乐是他一生的执念。
华山的冬天很冷，满眼尽是白雪皑皑，杨戬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天气下，披着一层新雪，赶到杨婵的宅院。那时候杨婵身怀六甲，杨戬始终忧心忡忡，生怕华山的冬天会让杨婵不适，但他们仙人哪里怕寒冷，杨婵为此笑话他几次。杨戬对自己妹妹可是半点都不敢马虎，面上应付着妹妹的话，实际上仍我行我素，直把杨婵的生活照顾得面面俱到。
“哥哥，其实你不必如此。我总归不再是小孩子了，能照顾好自己。”在暖和的小屋里，杨婵看着杨戬细心地煮茶，无奈道。
杨戬不以为然道：“若你是普通人家，我自然不操心。可你还需封印玄鸟，法力又不是无穷无尽的泉水，你孩儿也得分一抔，半点马虎都不得。”
杨婵慢慢地挨上杨戬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倚靠着她的兄长。他们自小相依为命，天大地大，他们都把对方的所在之处称之为“家”。她抚摸着越发凸显的腹部，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到一条小生命的存在。
“哥哥，我昨夜做了个梦。”杨婵说，“我梦见了我的孩子，他还那么小，我看不清他的模样，也不知是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，但定是个俊俏的孩子。他从最开始的啼哭，到牙牙学语，再到唤我母亲。我看着他一步步成长，过上很好的一生。可是忽然，他回过头望向我，质问我为什么离开他。梦里的我只能对他一遍遍地道歉，却阻止不了他渐行渐远，掉进深渊。”
杨婵久久都未继续说话，直到杨戬递给她一杯热茶，她才回过神来：“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，我怎么会离开我的孩子呢？”
杨戬说：“那只是一个梦。”
杨婵摇头道：“哥哥，你我都清楚，我们平常做不得梦的。”
“别想太多，无论什么事，我都会保你无恙的。”
“神仙的责任太重，若他是凡人，一生安康快乐，那该多好。”
杨戬放下瓢，抬手整理好杨婵的发钗，柔声道：“世事古难全，即便是凡人，也要日日为柴米油盐殚精竭虑。”
“哥哥，你真不会安慰人。”杨婵回头嗔笑道。
杨戬点了下杨婵额头，说：“小丫头，你还需要我安慰不成？从小到大，你比什么都皮实。”
“现在总归是不一样的，我可是多了软肋，哥哥。”杨婵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腹部，嘴角含笑，“我每一天都变得爱他多一点。”
她重新把脊背靠上杨戬的手臂，低语喃喃：“真想快点看到这孩子长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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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杨婵大概是我写这篇文最开始冲动吧……
